冬闲喊你打平伙散文
冬三月是庄户人最惬意的时候。挑个冬雪初晴的天气,与二三好友相约,缩着脖子冒着寒风,奔庄子里最爱红火的人家,去漫谈闲谝。
暖烘烘的热炕,暖烘烘的屋子,和外面的冰天雪地截然两个世界。不必注意主人的脸色,他肯定是好客而热心地参与其中。那么,你就尽管说着笑着高兴着感叹着。在这暖意融融的气氛里,此刻没有了忧虑和愁苦。
谝的火热,听得有味,渐渐地人就多了。这时有人提议:“光干谝我看没有啥意思,我看咱们宰只羊打一场平伙吧。”
众人听了,纷纷赞同。也有心疼花钱的,嘟囔着不想参与。这时,就有人笑着责怪说:“快吃你的吧,一天抠抠掐掐的还能省个黑十万?造死的娃娃求朝天,人就活这么一辈子么,不吃白不吃。”那个刚要出门的人听见停住了脚步,讪讪地笑着又返了回来。
这就是庄户人对人生的态度,豪爽而又直白。他们才不管明天会发生什么,哪怕今天有一丝高兴的机会,他们也不舍得放过。
羊是现成的,外面的'羊圈里就有。主家看着都决定好了,就笑着问大家是吃杀糜齿羔子呢还是山羯羊。糜齿糕子肉嫩不腻,山羯羊鲜美味长,大家七嘴八舌的定不下来。这时,就有平时在庄子里有点威望的站出来说话了,那就糜齿子吧,炖起来烂乎的快些,而且还肥瘦正好。主家听了,就喜孜孜地喊上人到羊圈里挑羊去了。
接着就商量安排谁谁赶紧去卖酒,谁谁帮着主家宰羊,谁谁看着把肉斤和人数都记好了,等一会儿好和主家算账。等到一切安排好,人们便兴冲冲地各自忙开了。
羊刚宰倒还没开膛,屋里的酒场已经搭了起来。八仙桌放在地当间,主家婆姨笑着端上葱爆香油拌好的酸白菜,还有慢火小炒的土豆丝,再摆上筷子酒杯,这个酒场就算正式开始了。
我们这个地方喝酒兴“打通关”。就是一个人和酒桌上的所有人挨个喝,或划拳或比大小或猜骰子,各取所长。一个人关打完了,下一个人轮着上关。该喝的酒数量要提前说好,每个人跟前或三拳两胜一杯或三拳两胜三杯酒,不拘茬口。到时候可谁输了也不能耍赖,酒场是专门有一位酒令官在监督着呢。
有酒量大划拳好的早站在桌子的下首等着开“通关”。看看都准备妥当了,就挽袖子抹胳膊地伸出了巴掌,开始挨个划拳了。
“三星魁呀,八马拴……哥们两个好啊七巧端……”划拳时出手必须整齐划一,声音必须高低顿挫,程序必须一气呵成。还必须要喊得奔放,吼得嘹亮,唱得美妙,犹如一首天然而成的歌谣,粗犷蛮荒却不乏诡谋细微,在这冬天的雪野里,尽情暄扬着庄户人恬淡于世的散漫和闲适。
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那两只高低摆动的巴掌,他们那紧张的程度绝不亚于关注一场决斗。两只伸缩有致的手虚虚实实地变幻着指头,他们是用心智和气势在较量着。突然,咋咋呼呼的叫拳声停了下来,两只巴掌摆在众人的面前不动了。原来,有一方已经认输,大家看着眼面前两只不动的手掌,都哄哄地笑了起来。
“哈,今天大将死在了马甲滩,让你这么个臭拳赢了。”输酒的有些遗憾,端起酒杯一饮而尽。
“你该高拳海量么,这么点汤汤水水还能把你撂倒?”赢拳的也不骄傲,只是恭维。
说笑之间酒已喝干,打关的抹抹嘴唇,高喉咙大嗓子地又和下一个人划开了拳。
这边吵吵闹闹地喝着,那边灶房里也叮叮咚咚的忙开了。刚宰杀的羊肉还冒着热气,这会儿已被剁成了拳头大小的块儿下到加了清水的大铁锅里。灶膛里的柴火红旺旺得燃烧着,锅里的汤水就慢慢地翻滚了起来。不一会,上面飘起了一层褐红色的血沫。女人赶紧拿了一把勺子,在汤水上面来回撇打着,耐心地把血沫子舀净了倒掉。然后再加上葱花调料,添上柴火,敞开锅让咕嘟咕嘟慢慢地炖煮着。清炖羊肉一般不盖锅,这样炖出来的羊肉色泽鲜艳,味道也好。若是加上锅盖,炖出的羊肉颜色就泛红了,首先在视觉上就不能很好的诱发人的食欲。所以说,开锅的羊肉焖锅面,这是讲究。
院子里已经飘满了炖羊肉的香味,就连大雪地里被太阳朦朦胧胧撒下的光斑,也焦急地来回窜动着,仿佛也迫不及待的想嗅闻到这冬天里好不容易才有的一缕温馨……
屋里的酒场已接近尾声,喝高的人嚷着今天的酒劲头不大,光撂瓶子不撂人。清醒的人喊着问羊肉好了没,好了就开吃。主家不失时机地收拾掉残羹剩菜,转眼间,一大盆热气腾腾的羊肉块子连汤带肉摆在了桌子当间,散发着诱人的香味。
人们看见羊肉上来了,就围坐在一起,甩开腮帮子大吃起来。一边吃一边夸赞着主家婆姨炖羊肉的手艺,一点也不比大饭店里的厨子差。主家婆姨听了心里高兴,一边往大盆里添肉,一边让大家放开吃,锅里还有哩。
趁着些微的酒意,现在正有了吃羊肉的好胃口。
人们笑着吃着,一点也不拘束。在这里不必客气也不必谦让,庄户人在此时裸露出了他们的憨直和实在,他们要的就是痛快的说笑痛快的吃喝。那些假模假式的礼仪,此刻在他们的眼里,还不如扔给狗啃的一块肉骨头。
也有那么一两个闲汉二流子,不知在哪里输光了钱,这会正抱着膀膀蹲在火炉子跟前,吸溜着鼻子,眼巴巴地看着人们吃喝。也有心软的人看见了,给舀上一碗肉汤再挑上几块子肥肉端过去递在手里。然后还不忘数落几句:“你看你那个受罪怂样子,一天流性地像个讨吃猫。以后快不耍赌了,好好把婆姨娃娃顾缠紧些。”
闲汉也不答话,嘿嘿贱笑着接过碗,呼噜呼噜狼吞虎咽地吃喝起来。
酒足肉饱了,人们便纷纷回家。太阳已经斜西,家里的牲口羊群还等着饮水喂料呢。
带着三分醉意,咯吱咯吱走在铺满积雪的沙土路上,心还沉浸在刚才那融融暖意里,就连严冬里像刀子般剌脸的风,也不觉得有多寒冷了……走在前面的人,不知是谁在沙梁那边吼起了腾格尔的《蒙古人》,声嘶力竭的嗓音里有一种掩饰不住的苍凉,仿佛一下子洞穿了这片草原空旷无极的幽远岁月……
倘若在冬天,倘若在冬闲的时候你来到这里,我肯定会向你喊一声:
嗨,朋友,打平伙走吧!